领导糖尿病外加高血压，心脏还不好，偏要执拗的，要我开车送他，去参加一个多年不联系的老同学的葬礼。
来回要一千多里地，而且领导那几天还打着点滴。
我是领导的秘书，和领导商量说，不行给对方转点钱过去算了，反正好多年没联系了，你这个身体根本吃不消。
自从领导妻子离婚，儿子夭折，老父亲逝世……这一连串的打击之后，领导好多年没有走出来，一直活在忧郁的世界里。
所以，最近几年我几乎都规劝领导，尽量少参加这样的场合。领导瘫在沙发上，疲惫地抽着烟：我就是爬也要爬着去！
车上，领导一路上闭着眼睛，不说话。快到地方了，领导和我讲起了他的这个老同学。
他的这个同学叫强子。当年上学，属于最穷的那伙的。强子从小父母离婚，他父亲养着他。他父亲疾病缠身，还是个大酒鬼。
中考前期，他父亲不支持他再继续考学，强子跪在地上祈求：爸！我上中专回来就可以挣钱了！挣钱养活你。
他爸爸说，你要是想上也行，我给你拿一点基本的生活费，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！
所以强子上学，经济上特别困难。强子节省，也特别爱占小便宜。
那时候经常借我的饭票，当然也还不起。有时候我新买的洗发香波快用完了，他要了去，然后他把香波里灌满水，接着用，他几乎能用半学期。
他没有钱买香皂，就把我们宿舍剩下的那些香皂块子折合在一起，裹成一个大圆球，强子管它叫“香球”。
那时候室友每周末都买五香瓜子，都分给他。
可强子自己买了瓜子却藏了起来，等我们出去打球，他一个人在宿舍里偷偷的嗑。有时候给室友带饭，他也会偷偷的在室友的饭盆里偷偷的夹出来一块肉……
强子家里困难，我们不挑理，看见也当看不见。
可有一件事情，让大家急眼了！
我们寝室小六子的母亲去世了！大家集体捐钱，让小六子回家奔丧，小六子回家之后就不打算回来念书了！因为他要养活他瘫痪的爸爸。
虽然大家都不宽绰，集资一点，毕竟是一份心意，大家室友一场。可强子不但一分钱没有捐！而且，小六子坐火车走的那天，强子忽然消失了，不见人！
这让大家很恼火！小六子家庭那么困难，家里邮寄来的咸菜第一个给强子吃。
当初，假期放假，小六子和强子一起打工，小六子兜里剩下五块钱饭票，都要分给强子两块五。如今，强子居然忘恩负义！从那以后，大家都开始孤立了强子。
觉得他是个不可结交的人。
大家剩下的香皂块子和香波瓶子直接扔到垃圾箱里，也不给他！直到毕业那天，我们寝室也没有招呼强子一起吃散伙饭。强子自知之明，就自己出去打工了。
我们一直喝到半夜，然后，我们几个发誓：临走把宿舍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！什么也不给他留！因为他假期还要住在宿舍，在外面打工。
领导眼睛有些红了：毕业好多年，一直到结婚生孩子，我们几乎没人和他联系。
那年，我孩子在山东出了车祸，医院给我打电话，说挺严重！我当时就蒙了！山东那边没有亲属，也没有朋友，我赶紧发朋友圈，看看有没有山东的朋友，医院先照看一下，然后我马上往那边赶！
两个多小时之后，我正在机场的路上，来了一个陌生电话，是强子！虽然几十年不联系，强子的声音有些沙哑，特别有特点。
当时我也顾不上客气：我儿子怎么样，还活着吗！
强子停顿了一下，还好，你抓紧过来吧，他想见你。我非常了解强子，他停顿的那一秒，就等于告诉我了结果，他上学那时候这样……停顿就代表着大事不好……
我说，强子咱们都是成年人了，我能承受得住，你直接告诉我，我儿子是不是已经没了！
强子停顿了一下，说，大哥，你上学那时候不是和我说过,男人……你直接过来吧，孩子我陪着呢!
即便强子这样绕来绕去，我还是已经感觉到了。可就是强子这短短的几句话，让我接住了，我自认为接不住的噩耗！强子陪着处理完后事，他就悄无声息地走了。
几年之后，我父亲去世的时候，他来了，在我家陪了我好几天。那时候我们室友都来了。彼此尴尬，但谁也没有提起上学那回事。
葬礼过后，大家都散了，强子是最后一个走的。
我还记得，他背着个双肩包，我送他去火车站，他依旧是很落魄的样子！我管他要确切的地址，他说，他现在还在打工，媳妇也离婚了，现在租房子，不稳定，等稳定了再说。
他上火车前，我终于问了他一句，我好多年想问的话：强子，为什么当年小六子母亲去世，你……强子死死地盯着我，没有说话。
然后上车了他一回头，说：那时候我说我兜里一分钱没有，你们会信吗！
后来，听小六子说，小六子儿子结婚强子去了。强子那时候也没有钱，随了块钱。
晚上，强子和小六子喝多了，说：当年你走的那天，我出去卖报纸去了，晚上下回来，挣了不到30块钱，可回来时你已经走了……
半夜，强子躺在小六子家的农村的大火炕上：
毕业散伙那天，他们走的时候，把香皂，洗发香波，还有剩下的饭票，都留给我了！可我，这些年一次也没给他们打过电话……强子裹着被子，翻过身子哭得瑟瑟发抖。
领导眼泪飞溅：这些年，无论我们同学中，谁家老人要是有个大事小情，强子知道了，他都会去，住上几天，帮忙着忙乎。
大家知道他混得不好，都把他随的礼金偷偷地塞回他的背包里，然后，还会给他塞上千把百块钱。
车子马上就要进城了，领导的大哥，你怎么还没有到啊，明早强子出殡！
领导眼泪飞溅：麻辣，隔壁的！强子没了，我能不到吗！人都齐了吗……
领导还和我说，强子是个心思缜密的人，强子很后悔两件事：
1、大哥的儿子车祸去世了，关于措辞，关于怎么回答大哥，强子琢磨了好半天。
过后，强子说，大哥，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是个嘴特别笨的人。
2、当年，小六子母亲去世，强子琢磨了一个晚上，也不知道怎么和小六子说，自己兜里一分钱也没有!还不如，一大早起来去卖报纸，来的实际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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