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徽宗崇宁四年九月三十日,广西宜州,天空中飘着绵绵细雨。
南楼内,*庭坚和好友范寥推杯换盏,有说有笑,气氛十分热烈。
酒过三巡,*庭坚坐在小凳子上,挽起裤管,脱掉鞋子,把双脚伸到屋檐外。
当双脚沾到清凉的雨水时,他舒畅极了,像个顽童一样开怀大笑,笑得散乱了满头白发,*庭坚回头对范寥说:“信中,我一生从没有如此快活过!……”
然而,快乐永远是短暂的,而且快乐过后,往往紧随而来的就是悲哀。
由于淋了雨,*庭坚大病一场,而且这一病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,享年六十一岁。
*庭坚,字鲁直,江西修水人。幼年时就聪慧过人,读书过目而不忘,五岁时就能背诵《五经》,六岁时作《牧童诗》:
骑牛远远过前村,短笛横吹隔陇闻。
多少长安名利客,机关用尽不如君。
这首诗轰动乡里,人们都视*庭坚为神童。
*庭坚十三岁时,父亲*庶病逝,他想要出外游学,得到了母亲的支持,临别时,母亲李氏写了一首《浣溪沙》,装入*庭坚的背包。
无力蔷薇带雨低,多情蝴蝶趁花飞。
流水飘香乳燕啼。
南浦*销春不管,东阳衣减镜仙知。
小楼今夜月依依。
这首词清新唯美,借景抒情,深刻地表达了母亲对出门在外的游子的挂念。
在三年的游学时间里,*庭坚博览群书,精研百家经典,学习前人和今人的诗词,打下了深厚的学术根基。
*庭坚在诗、词、书法、绘画上都有很高的造诣。诗歌方面,他与苏轼并称为“苏*”;书法方面,他则与苏轼、米芾、蔡襄并称为“宋代四大家”;词作方面,他与秦观并称为“秦*”。
宋英宗治平四年,*庭坚进士及第,正式踏上了仕途,历任叶县尉、国子监教授、校书郎、著作郎、秘书丞、涪州別驾等官职。
*庭坚为官清廉,视苏轼为自己的偶像,在与苏轼唱和的诗词和交往的信件中,他一直执弟子之礼,在苏轼遭受朝廷排挤、打击时,他力挺苏轼,因此屡次受到贬谪。
虽然*庭坚仰慕苏轼,但是由于两人不在一地为官,又多次遭受贬谪频繁调动,所以*庭坚和苏轼一直未能见面。
直到宋哲宗元祐元年,*庭坚和苏轼这对相知相慕、朝思暮想、神交已久的挚友,终于在京城首次见面。
对于*庭坚的才华和人品,苏东坡曾经赞叹说:“瑰伟之文,妙绝当世;孝友之行,追配古人。”在苏门的弟子中,苏轼给予了*庭坚最高的评价。
瑰伟之文,妙绝当世
宋哲宗绍圣二年,*庭坚被贬涪州別驾,安置在黔州受监管。他自号“涪翁”,索性我行我素,放荡不羁,嬉笑怒骂,成了一个“狂狷之士”。
一次,*庭坚与诗人史应之喝酒,不觉酩酊大醉,借着酒兴写了一首《鹧鸪天》来抒发心中的激荡情怀。
*菊枝头生晓寒,人生莫放酒杯干。
风前横笛斜吹雨,醉里簪花倒著冠。
身健,且加餐。舞裙歌板尽清欢。
*花白发相牵挽,付与时人冷眼看。
词义解释:深秋的清晨,*菊枝头显露出了阵阵寒意,人生短促,今朝有酒今朝醉。冒着斜风细雨吹笛取乐,酒醉里倒戴帽子、摘下菊花簪在头上。
要趁着身体健康努力加饭加餐,在佳人歌舞的陪伴下尽情欢乐。头上*花映衬着斑斑白发,我就是要以这副疏狂模样展示在世人面前,任他们冷眼相看。
这首词通过一个“狂狷之士”的形象,展现了*庭坚从坎坷的仕途得来的人生体验,抒发了自己胸中的苦闷和激愤。
词中所塑造的狂士形象,是作者自己及其朋友史应之的形象,同时也是那一时代中不谐于俗而怀不平傲世之心的文人的形象。
孝友之行,追配古人
*庭坚生性纯良,对父母非常孝顺,从小侍奉父母无微不至。母亲李氏有洁癖,闻不了马桶的异味,他从小每天亲自给母亲洗刷马桶,几十年如一日,从没间断。
*庭坚的做法引起了一些人的好奇和质疑。有一次,有人问*庭坚:“您身为朝廷命官,家里有那么多仆人,为什么要亲自做这些卑贱的事情呢?”
*庭坚回答说:“孝顺父母是我的本分,和我的身份地位没有关系,怎么能让仆人去代劳呢?孝敬父母是出自一个人感恩的天性,又怎么会分高低贵贱呢?”
*庭坚的母亲重病垂危之时,他更是衣不解带,寸步不离,日夜侍奉在病床前,亲自煎煮汤药,尽了为人子女的孝道。
“涤亲溺器”的故事后来被元代的郭守正写进二十四孝当中,成为了千载传扬,家喻户晓的故事。
*庭坚才华与孝行并存,堪称北宋的楷模,然而德才兼备的他却一直得不到朝廷的重用,甚至还经常遭到奸诈小人的陷害。
北宋崇宁元年四月,宋徽宗下旨销毁“三苏”和*庭坚的文集,六月罢免*庭坚太平州知州的官职。
宰相赵挺之与*庭坚*见不和,二人曾经有过*治冲突,见*庭坚被免职,他认为报复的机会到了。于是授意转运判官陈举诬告*庭坚“幸灾谤国”。因此,*庭坚不但被撤销一切职务,还被流放到广西宣州监管起来。
彼时,*庭坚已经年近六旬,身体多病,听说要流放到南方“瘴气之地”,家人和朋友都为他伤心落泪。
看透了世事的*庭坚却淡然一笑:“熙宁年间,我就梦到会被贬谪宜州。宜州者,宜人居住,所以你们不用担心。”
当年重阳节,当地官员在宜州城楼大摆宴席,邀请*庭坚参加,大家酒兴正浓之时,*庭坚却悄悄退了出去,独立城头,极目远眺,怀念故乡与亲人,他写下一首《南乡子》,这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首词:
诸将说封侯,短笛长歌独倚楼。
万事尽随风雨去,休休,戏马台南金络头。
催酒莫迟留,酒味今秋似去秋。
花向老人头上笑,羞羞,白发簪花不解愁。
词义解释:在诸将都谈论封侯之事的时候,我独倚高楼,和着竹笛,放声长歌。世事在风吹雨打中悄然而逝,刘裕在重阳登临戏马台,与群臣宴会的盛景已一去不复返了。快快畅饮不要迟留,酒味醇香依旧。花在老人头上羞笑,白发簪花不消解忧愁。
诸将说封侯,短笛长歌独倚楼
诸将侃侃而谈,议论立功封侯,而词人却悄然独立,合着笛声,倚楼长歌,大有“举世皆浊我独清,众人皆醉我独醒”的意味,与那些每日醉生梦死,追求功名利禄的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突出了词人孤高的形象。
万事尽随风雨去,休休,戏马台南金络头
一切的是非得失、荣辱沉浮,都淹没在时光流逝的波涛中。算了吧,还有什么可说呢!即使是像宋武帝刘裕彭城戏马台欢宴重阳的盛会,也成为历史的陈迹而一去不复返了。词人含蓄地表达了看破尘世,归隐故乡的思想感情。
催酒莫迟留,酒味今秋似去秋
在表达消极归隐思想之后,词人又转为开朗豁达。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,还是开怀痛饮,莫辜负这大好秋光和杯中佳酿。
花向老人头上笑,羞羞,白发簪花不解愁
古人咏重阳,常由美酒而兼及*花,作者沿用此法,却又翻出新意。他运用拟人手法,借花自嘲。词人老兴勃发,插花于头,而花却笑他偌大年纪还要簪花自娱。
词人热爱生活的不服老精神跃然纸上,他并不因处境的拂逆和年事的增高而消沉,相反觉得秋光和美酒都与去年不殊,表现出开朗豁达的胸襟。
这首《南乡子》“以诗为词”,从语言、造句到意境、格调都表现出诗的特点。词人不借助景物渲染,而直抒胸臆,风格豪放又不失含蓄温婉。